一
木板搭的床铺硬硬的，坐在灰袋纸铺的草苫子上，双腿支起，用手摸着左脚上缠的绷带。手臂用力，稍稍往下压，脚背和大拇脚趾嗖的一扯，像什么东西剜在心里。手挪开，放在草苫子上。屋里热，胸前和膀子后面湿漉漉。有一只苍蝇嘤嘤嗡嗡，贴上后背，顺着脊梁沟蠕蠕往下爬，祁福军抬起右手，“啪！”打过去。手掌在灯光下照出厚厚的茧子和纹路里的灰渣，没有苍蝇的血。可恶的苍蝇！捉住你，捏死你！……四下望望，晾衣服的铁丝、灰篷篷的屋顶、脏乎乎的床铺，并不见苍蝇的影子，好像它害怕，飞跑了。
灯光嘶嘶地亮，晃眼；对面床铺一溜铺盖卷儿像一只大麻花拧着劲贴在墙边。墙上灰泥剥落，有一个地方谁用黑笔写着粗粗一个大字：“命。”外边屋子里，工友程大海、肖君强在摔扑克，一声大一声小，争吵着。好像肖君强输了，和程大海发急，吵骂过后又开始摸牌。以前福军也和肖君强玩过。牌玩得不怎么样，却小性子，爱急溜骂人。这样的人，趁早都别和他玩算了。
脚跐着草垫子上的灰袋纸，慢慢往前挪动。脚不大，脚背厚厚的，晒得发黑。右脚上有几道白印，是鞋面捂的，几个脚趾上磨起硬硬的茧子。右手往上摸，再捏一捏，像石头一样硬。上午，到工地旁边学校的医疗室去换药布，那个戴眼镜的女医生用纤纤的手拿着铁镊子，蘸着药水往上面擦，真好像拿着硬硬的铁钩子钩住伤口里的嫩肉肉。那一刻，福军的心簌簌地抖，强忍着看着细长的白手在眼前晃动，又听见操场外面体育老师喊着号子；最后，一缕光线从开着的玻璃窗上射进屋里，眼里迸出一颗泪星。……从那里一瘸一拐走出来，门口胖胖的黄婶对女医生说，再有三天就是端午节了……
这么快吗？快到端午节了？头几天还接到家里的对象洪宝青来信，说等端午节叫福军回去一趟，有一件事要说。她能有什么事呢？与她相处已经一年多了，春节在她家呆着，曾跟她说，等到秋天或冬天就会娶她。那时候宝青呵呵地乐，说到了那时，她一定是天下最美的新娘了。她也许是想做新娘想疯了吧？
脚搭拉在床边，手摁在床沿上。现在，脚伤成这样，还能回去吗？
三天前，临近晌午，祁福军正弯着腰在新建的教学楼上砌砖，忽然，铁架子轰隆隆响，福军本能地往旁边跳，还是没躲过去。原来，是小工鲁小兰往橇板上摆砖，不知道怎么把橇板压撅了，一垛砖和橇板轰然倒塌。橇板的头和几块砖，恰好砸在福军腿上和脚上。福军“妈呀”一声，只觉得一股东西钻进心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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